#我可能是个假儿子(9)

    莫凕还没有来得及细细思索,周围的景物就已经开始缓缓倒退。出乎意料的,赵满延的车开得相当稳当,甚至行驶速度都比市区上限慢上些许。然而莫凕心中不祥的预感却迟迟没有消散。


    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赵满延开到环城高速前的一个红灯那里。


    莫凕看见赵满延似乎很是兴奋地舔了下嘴角,那种只有野兽看见猎物时才会有的举动。


    红灯旁边的计时器在倒数。


    还剩六十秒。


    “莫凕兄,你系安全带干什么?”叶南眠直勾勾的盯着莫凕。


    “没啥,图个安全感。”


    莫凕这么说着,死死的用安全带勒住自己。


    还剩四十秒。


    躺在副驾驶座上的男人发出一声闷哼。穆白缓缓坐了起来,右手拎起盖在自己脸上的白毛巾。刚刚醒来后眼中的空白和茫然很快褪去,他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白毛巾和那一朵极其纯良无辜的白色小花,脸色一黑。很明显他想象出在自己睡着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赵满延,你什么意思?”穆白脸色不善,扳过后视镜,检查自己脸上还没有有奇怪的东西。


    “啥?好心好意怕你着凉,还给你搭了条毛巾,你就这么跟我说话的?”赵满延嗤笑着,瞥向计时器。


    还剩二十秒。


    穆白周身缭绕着的低气压让后座的两名少年都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莫凕将自己的左手搭在车把手上,准备好随时夺车而逃避免被卷入冰系魔法的准备。


    如果放在往常,这两个人在下一秒绝对会动嘴开撕,有些时候还免不了动手动脚。然而今天穆白却像是忌惮什么似的,没有去理会赵满延那些幼稚的把戏,先把安全带牢牢系好,如临大敌一般,抓住了车窗上方的扶手。


    “安全带都系好。”穆白回了下头,眼神仅仅在叶南眠身上停留了几秒便收回。


    “……莫凕兄,下辈子我还想和你做兄弟。”叶南眠被搞得有些发怵,他缩了缩脖子,带着“我不想死”的语气说出这番话。


    “小伙子,别担心。叔叔开车还从来没有翻过车。”赵满延笑道:


    “眼一睁一闭,保证就到家了!”


    “……”


    到底是要怎样神乎其技的车技才能让我眼一睁一闭就到家了?你真的确定不是送我去往另一个世界吗?


    莫凕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然而发动机声音在他耳边响彻嘶吼的那一刻,他发现自己果然还是太天真了。


    他老爹那辆开起来像撒野疯狗一样的五菱宏光,跟这辆车的声音比起来都显得温顺可爱!


    在绿灯亮起的那一刻,莫凕耳畔的所有喧嚣都归于寂静。惯性将自己狠狠摁在后座的靠背上摩擦。没过几秒钟,赵满延一个急转,莫凕被重重甩向车子的另一边。若不是还系着安全带,只怕他和叶南眠要滚作一团。


    赵满延将自己的车窗全部摇下,丝绸般柔顺的金色发丝在狂风中肆意的舞动,他甚至还带着几分享受似的眯起了眼睛……


    赵满延爽了,莫凕要哭了。这风吹在自己脸上脱皮似的疼,刚刚赵满延一个急转甩过一辆敞篷跑车,那张从自己视野中极快掠过的面孔上依稀看见惊恐的表情……只恐怕这位车主指不定回去后就会把自己的敞篷砸了。


    他舅父没有骗他们,眼一睁一闭就到家了……因为莫凕和叶南眠全程没敢睁眼。等赵满延招呼着他们下车时,两个人才颤巍巍的下了车。叶南眠颤抖的扶住车身,似乎随时都会倒下一般,虚弱道:


    “我……我似乎看见了我去世已久的高祖父在河对岸冲我招手……”


    “太久没开车了,这车子的操作还真有点不习惯。”赵满延没心没肺的笑了起来,用脚尖踹了下车子的轮胎。完全没有上演一场生死竞速与死亡肩并肩的自知之明:


    “唉,果然是上年纪了。车都开得这么温和。”


    莫凕脸上一片木然,他虚着眼,暗自去揣摩站在赵满延身后穆白的脸色。不想被波及变成人形冰棍的莫凕弱弱道:


    “舅舅,我先带我同学去洗个澡哈。不然一会儿天黑了看不见。”


    “去吧。”穆白侧了下身子,莫凕这下彻底看不清他的表情:


    “水也停了。桶里有水。我和你舅父洗过了。”


    莫凕完全不想掺和到这两人的撕逼之中。除了自身安危得不到保障外,这两人经常吵着吵着就开始互相爆一些猛料。


    再这么下去莫凕觉得自己连赵满延的高中情史,或者穆白到底是怎样摆脱童男之身的全部过程都能还原出来。


    可他对这些真的不感兴趣,他只是个身高一米七并且自学完大三课程的十五岁孩子。


    “失眠兄,你没带衣服吧?”莫凕拐到自己的房间里,翻腾起衣柜:“我这儿还有套新睡衣……当初买的时候买大了,一直没改。要不给你穿?”


    “行啊。”叶南眠看向窗外。


    夜色渐浓。


    …………


    烛光在黑暗中摇曳着,忽明忽暗。


    一只手自黑暗中浮现,拿起鲜红的蜡烛。随着他的动作,黄豆大小的黄白火焰激烈的跳动,又重归于平静。


    穆白端着盘子,用那支蜡烛点燃了另一支蜡烛。


    烛光在他的脸上投下层层叠叠的阴影。角落里的黑暗形似活物,在深沉的夜晚被赋予了生命,沿着烛光的边缘贪婪的蠕动。


    而随着穆白投去了漠然的一瞥,那所有的骚动与不安便惊恐的消散。


    只剩下一片随着烛光摇晃的呆板阴影。


    浴室的门被打开,头上搭着浴巾的莫凕走了出来,不大适应这光明似的遮了下眼睛。紧跟在他身后的是叶南眠,那件睡衣的长短对他而言再合适不过,可又过于肥大,他不得不时不时的提一下自己的裤子,以免它滑落在地。


    “你们洗了好久。”穆白看了他们一眼,转过身继续去拨弄着桌面上的蜡烛。


    莫凕干笑几声:“一不小心聊得有点嗨——”


    一滴滚烫的蜡油落在他的手指上,穆白皱了下眉。指尖缭绕上寒气,凝固的蜡油被他用指甲悄悄剥落,只留下一片并不明显的灼烫过的红痕:


    “自己拿支蜡烛,早些回房睡吧。”穆白端起一只碗,蜡油凝固在碗底,固定了蜡烛:


    “家里蜡烛不够了,我打发你舅父去买了点。去看看他回来了没。”


    莫凕站到窗前,整条老街都被笼罩在虫鸣声与黑暗之中。反而比平日更加安静祥和。他又低头看去,看见摆在院内地面上摆放的几支蜡烛,眉头狠狠一跳:


    “舅舅,我觉得舅父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回来了。”


    “怎么?”


    穆白走过来,本以为会看见心型蜡烛这样毫无新意但不会让他生气的图案,结果顺着莫凕的指尖看过去,才发现几支蜡烛被歪歪扭扭的摆成两队。一队摆成“S”一队摆成“B”。


    亮亮堂堂的照在院子里,竟让空寂的院落增添几分热闹。凡是经过的路人也一眼就能看见那两队醒目的红蜡烛。


    寒风骤起。在黑暗中,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手掐灭了那几支蜡烛。连烛芯都凝上一层厚厚的白霜。


    “莫凕,说说你的想法。”穆白冷冷的声音中夹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


    莫凕脑子转的极快,脱口就是一句:


    “莫发骚,发骚遭冰雹。”


    “行了,回你房间吧。”穆白面无表情的重新点燃一支新蜡烛,不知出于什么心思,还用原先那支即将燃尽的蜡烛在周围烧了一圈。火舌舔舐着烛身,将穆白的脸映得一片苍白。


    看着那些蜡油,那些汨汨流淌的蜡油,莫凕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一个极其可怕的模糊念头自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他只能祈祷这是自己的错觉。


    大人的世界果然很可怕……


    带着这样的想法,莫凕领着叶南眠进了自己的房间。蜡烛被他放在书桌上。


    一些零碎物件被烛光勾勒出轮廓,叶南眠好奇的拿过一个相框。照片边角泛黄,镶嵌在质朴的木质相框当中。


    在照片的最右侧站着一名金发男子,正毫无形象的狂笑着,把自己的一条胳膊亲昵的搭在身旁泪痣男子的肩上。后者似乎是在努力调动着面部肌肉,挤出了一个略显别扭的笑容。


    左侧是一名皮肤黝黑的瘦高男子,他身子挺得笔直,笑得时候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笑容有些憨厚,眼神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


    中间的男人——说是画面的正中间也不对,但他确实是整个画面的中心。男人穿着一身洗的发白的T恤加牛仔裤,大大咧咧的笑着。明明是那种扔进人群里也不会有人注意的类型,可男人笑得洒脱,似乎从未笑得这么开怀过。犹如发光体一样让人无法移开目光。


    男人身前站着一名银发少年,少年眼神中显现出不符合他年龄的绝望,嘴角扯出一个尴尬的弧度。


    一名棕发少女抱着男人的大腿,正瞪大眼睛,戒备似的从照片里打量着照片外的人,一只手还紧紧揪着男人的衣角。另一名年幼的黑发少女跨坐在男人的肩头,两只小手抓着他的头发,甜甜的笑着。


    男人的右侧是一名黑色长发的女子,面容冷峻,眉眼间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眼眸又有些柔和。她显得有几分拘谨。嘴唇被抿成一条线,似乎是在笑一样。与男人相靠的那只手将牵未牵的勾住男人的手指。男人却生怕她逃掉似的,牢牢的抓住她。


    男人左侧的女子双手抱住男人的胳膊。令人唏嘘的是,她坐在轮椅之上,面上挂着的笑容却平和而满足。似乎是天气转凉,女子的腿上还盖了条薄毯。


    拍摄地点就是在这所老宅子外,地面铺满火红枫叶。


    叶南眠翻过相框,一行纤细的字迹浅浅的写在后面。这是四年前的相片。


    “这个是谁?”叶南眠指着那黑肤男人,道。


    “我一个叔叔。在军部工作。”


    “中间这个就是你爹吧?”


    “是啊。那两个小女孩是我妹妹。”


    “那这两位都是你妈咯?”


    莫凕一下子就懵了,但面上表情不变:“不,有一位是我老爹的妹妹。”


    就像穆白和赵满延的关系一样,莫凕也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他老爹明媒正娶了两位老婆。并不是自卑还是别的什么,而是他真的很厌恶自己的家人因为自己被他们所不认识的陌生人在背后议论。


    叶南眠抽抽鼻尖,貌似嫌弃莫凕这种谎言似的的别过了头:


    “鬼信。你放心,莫凕兄,我支持真爱,这没啥。奥霍斯圣学府的一妻多夫或一夫多妻制我就觉得十分高明,实际上这种情况有效杜绝了出轨,因为大家都明着来。最棒的是,所有人都可以和谐相处。不是吗?”


    “……那还真是谢谢你的谅解啊。”莫凕嘴角抽搐着,他不知道叶南眠究竟是怎么看出来的。


    果然,他低估了叶南眠的奔放程度。


    “其实我没你想象的那么死板,很多事情你都可以直接跟我坦白的。比如说你舅舅和你舅父之间的关系。”


    “这你又是怎么看出来的?!”莫凕一脸惊悚。


    “细节啊。你舅父长得是很好看啦……你舅舅也是。顺带一提,我喜欢他的泪痣——”


    “打住,我对你的癖好没有兴趣了解!”


    叶南眠一滞,遗憾的摇摇头:


    “那好吧。我就直说了。本来呢,我对你舅父确实还蛮有兴致的,但是我看到你舅父无名指上有个痕迹,那是常年戴戒指的痕迹。我看到这个就没啥心思了。我还是很有原则的。后来上车的时候也在你舅舅的无名指上看见了同样的痕迹。


    本来以为是单纯的巧合,但是你说平常只有你舅舅舅父陪你住,再加上这照片上也没有其他的女人。稍加思考,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我现在严重怀疑,以你的智商是不是故意没有考好中考……”


    “别说的你以为我很蠢似的……我只是偏科啊。偏科。我的古文字学、符文学和文学鉴赏课啥的,可都是满分哦。”


    “……可这些都是选修课啊,而且跟魔法实践压根没有半毛钱关系好吗?就算你中考考了,也不可能给你太多的额外加分。”


    “只要跟魔法不沾边,我的兴趣爱好其实很广的……你可能看不出来,我的梦想是当一名古文字研究者。”


    “……真看不出来。”


    叶南眠拍拍莫凕的肩:


    “莫凕兄,你别不信。中国所传承的完整上古文字,是至今所有国家中传承数目最多的。近年来研究界也发现,有一些古文字意义极其晦涩难懂,可能一开始就是为了祭祀这一类特殊用途而被创造出来。


    换而言之,只要破译了这些古文字,图腾的寻找与妖魔的诞生、人类魔法的起源,隐藏在迷雾中的历史都会变得清晰起来!”


    叶南眠的语气少有的出现了起伏,他揽着莫凕的肩膀,在床单上划拉着虚无的笔画:


    “就好比华夏最早的原始氏族中是没有名字的。名字的出现,被认为是一种向上天的祈祷,例如说对新的生命寄托了某种希望。所以每一个人的名字都有着特殊的含义。


    就好比我的名字,叶南眠。南眠谐音‘难眠’。我从小体虚,刚出生的时候险些夭折。我家人给我起这个名字,就是担心我会永远的睡下去,故取为‘南眠’。‘南’字在佛教中也作‘na’——南无,即皈依之意——当然,我家人不是希望我皈依佛教,只是一个祈福而已。”


    兴许是被叶南眠的激昂情绪所感染,莫凕饶有兴致的听他讲着。叶南眠又话锋一转:


    “话说回来,莫凕兄。你的名字若是拆开的话,也倒有完整的意思。”


    “说来听听?”莫凕饶有兴致道。


    “凕这个字呢,多在古文中出现,意为寒冷。在穆氏中倒有许多人用这个字作为自己名的一部分。但一旦加上你的姓氏,它的意思就完全不一样了……”


    叶南眠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他盘腿坐在地铺上,床单上的褶皱被他的指尖扯平,又再度聚拢。直到写完了某个字,他才抬眼,看向莫凕。


    叶南眠吟诵般的低语着:


    “莫凕,即为‘永不冻结’之意。”


    …………


    什么时候养成看星星这个习惯的,穆白也记不清了。


    时光久远,他抓不住从自己身边匆匆逝去的一切。只知道那些星辰与自己的距离甚至相隔上亿光年。而他现在所能看见的星光,也是来自亿年前星星的光芒。


    它以光速行进,穿越时间,终于得以在世界的彼端被人看见它的美。


    “干啥呢,绿茶?看星星啊?”


    倚在门框的穆白被突然挤开,刚刚回来的赵满延拎着满满一袋子的啤酒和炒货,袋口露出几根蜡烛的尾端。他脸上的笑容已经灿烂到令人发指的地步,看得穆白一时间有些手痒。


    赵满延回来的很晚,有一部分是害怕自己回来太早了会被穆白揍。但实际上穆白也懒得为了赵满延这些小学生行为计较。


    “得了吧,现在的小女生都不喜欢什么文艺忧郁小王子的调调。”赵满延顿了顿,脸上挂着幸灾乐祸的笑容:


    “我看了天气预报。今天没星星,明天没星星,飞鸟市这一周都不会有星星。”


    后面那句话,赵满延的语速极快。说完了还冲着穆白挑衅似的挑起了眼角,笑得有几分幸灾乐祸。穆白却暗自好笑,头也不回的淡然道:


    “谁说我在看星星了?”


    赵满延被穆白一句话堵得什么也说不出,只好骂道:


    “大晚上的,你不看星星能看啥?”


    “那也总比某人大晚上的不睡觉,第二天肾透支的爬回家好。”


    “你看着我的十八厘米有种再说一遍那三个字?”


    “不看,我晕针。”


    赵满延的脸色瞬间紫的跟吃了苍蝇一样。看见赵满延吃瘪,穆白心情很好的理了理衣领,准备回屋休息。赵满延却钳住他的手腕。一回头,穆白便对上那双璀璨的金眸。


    “星星有什么好看的?走,本大爷带你去看更好看的!”


    “我没有在看星星。”穆白较真似的纠正道。


    “老子管你看什么……抓稳了。”赵满延嘟囔着,一把抱起穆白,自背后展开的金色羽翼在半空划出优美弧线,化作一道金色流光冲向夜空。


    一时间,院内的落叶如蝴蝶般四下惊散。


    宛若流星撕裂黑夜,凛冽的夜风从他的羽翼上极快掠过。一直到老街的某栋烂尾楼楼顶,赵满延才轻盈的落下,放下穆白后揉着自己的肩膀,抱怨道:


    “这几年退休后,你可真的越来越沉了……”


    “你这一身腱子肉白长了?”


    赵满延骂了声“绿茶男”,坐到楼顶没有护栏的边缘。两条长腿伸出,在半空中秋千似的荡悠。


    脚尖下是缩小的街道,浸泡在黑色湖水中一样,沉默凝视着无言的街道。


    袋子被他扔到一旁,几根蜡烛滚落出来。赵满延摸索了半天也没能摸出一罐啤酒。穆白是实在没了耐性,索性蹲到他旁边把那些东西一股脑儿的颠出来,又一个个细致的码好。


    赵满延早已迫不及待的越过穆白的胳膊,拿过一罐啤酒。拉开拉环的时候,琥珀色的酒液随着白色的泡沫飙出,淅淅沥沥的洒在夜空中,销声匿迹。


    “在这里能看到什么?”穆白坐到赵满延身边,手边放了罐未开的啤酒。赵满延没喝几口就把自己的啤酒塞到穆白手中,迎着对方疑惑的目光,没脸没皮的笑着:


    “帮我冰一下啤酒就告诉你。”


    “我不把啤酒泼你脸上都算是便宜你了。”


    这么说着,赵满延再从穆白手中接过那罐啤酒时,铁罐上已凝着一层薄薄的水珠。赵满延在黑暗中兀自笑着,低下头,腿再次高高荡起。酒液触到舌尖的那一刹那,他却一口酒喷了出来:


    “咝——舌头!……要被冻掉了!”


    “我不是故意的。”


    穆白的声音没一点诚意,连里面蕴含的满满笑意都懒得去掩饰:


    “赵满延先生,请先告诉我这里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今晚上,海滨有烟火。”赵满延晃荡着手里的啤酒,手指在半空虚指。


    “你确定这里看得见?”


    “这里可是连海风都能吹到呢。”赵满延伸出右手,在半空虚点几下:“你看,飞鸟市。”


    老城区,只零星的亮着几盏孤灯。然而灯火却如同绵延不绝的火,整座飞鸟市都荡漾在霓虹灯彩色的光芒下,点亮了半边夜空。灯影重重,模糊了在视野尽头已经极其微小的面孔。仿佛有无数的幽灵徘徊在此处,欣喜沉湎于繁华的夜色。


    “有人说,星星的光芒要经过亿万年才能让我们看见。”赵满延用一只手托着下巴:


    “绿茶,那你觉得,我们城市的这些光芒要历经多少年,才能抵达别的星球呢?”


    永远也不可能吧。


    穆白却咽下这句本应脱口而出的话,道:


    “或许要很久吧。”


    “有多久呢?”


    “谁知道。”


    赵满延轻轻的嗤了一声,俯瞰飞鸟市盛丽繁华的夜景:


    “我以前在国府队的时候来过这里。市长对于海妖之灾基本上不闻不问……现在想来,还真是搞笑。一些法师永远的沉睡在海底,连尸体腐烂了都不会有人记起。他们却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无知的人们在岸上的纵情狂欢。”


    赵满延沉默了一下,抿了口啤酒,凝视着这座城市。极轻的声音融化在风声中:


    “你想啊,这样的一座城市,到底是在多少法师尸体上建立的呢?”


    “会比这霓虹灯的数量还多吧。”穆白的声音有些漠然。那些光芒在他眸底流转,总显得沉寂。


    赵满延不再言语。摸出一支烟,打火机才举到嘴边,又想起穆白不喜欢烟的味道。正打算收起打火机,抬眼,才发现在这样凛冽的夜风中,打火机上的火光依然乖顺的跃动。


    穆白的手挡在他的面前,修长的五指微微张开,护住打火机上微弱的火光。


    “怎么不抽了?”


    赵满延一挑眉角,将烟收了起来:


    “心情好,知道你不喜欢烟的味道。赏你的。”


    穆白牵动着嘴角,没有说话。


    极其细微的烟花爆鸣声响起。一道赤金色的光芒拖曳着长长的尾巴冲上夜空,绚烂的火花在夜空铺开,飘摇着,似三千星辰坠落人间。


    接着,整个夜空都被点燃。


    海面映出的光影在波涛中破碎,像是开出了大片的花朵。沉淀在黑色的海水当中,坠落直下。


    赵满延出神的凝视着烟火陨落的轨迹。


    “唉,绿茶,你说我们改天也搞点烟花放着玩玩吧?”他感叹道:


    “还挺漂亮的啊。”


    穆白一言不发的摊开手掌。在赵满延惊诧而好奇的目光中,点点萤火自他袖口飞出。一朵朵微弱的莹绿冷光在黑暗绽放,汇聚成一道连接天际的银河。


    直到黑夜的尽头,银河向四面八方逸散。光团成双成对的追逐嬉闹着,犹如星辰出世,缀满了寂寥的夜空。


    “我从南美洲带回来的一种夜蛾。”穆白屈起食指,一点莹光落在他的指尖。赵满延想要触碰,那点莹光却轻巧的飞走:“前几天,刚刚成熟。”


    “有这种撩妹神器,也不早拿出来分享。”


    赵满延笑骂着,仰起头,注视着虚幻的星辰。


    它们与自己并没有残酷的距离,反而触手可及。


    漫天萤火铺成一方繁星,悄然点燃了自己的烟火,打碎了寂静的夜空。


    “穆白,下次看星星可别忘了带上我啊。”


    在那片星光之海中,穆白总觉得自己听到了一句并不真切的呓语。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


    “莫凕兄,莫凕兄!”


    叶南眠低声的呼唤着银发少年的名字。已经在浅睡眠的梦境中遨游的莫凕睁开自己迷朦的眼睛,又重重翻了个身。


    “干啥……?”


    “快来看。”


    “看什么?”


    莫凕过了好几十秒,才打着哈欠下了床。


    叶南眠趴在床沿,脸颊上笼罩着一层柔和的冷光。


    “这是……”


    莫凕在靠近窗边的那一刹那就醒了。


    他怀疑自己是否还在梦里。


    不然他怎么可能看见这般景象——竟有无数的星星坠落,在空中自由自在的飞翔追逐?


    “是……夜灯蛾?”莫凕很快的反应过来。


    “是的……只在奥霍斯圣学府生长的妖魔,性情温顺,而且没有攻击性。”叶南眠伸出手,轻轻拨开一团星芒。那两只夜灯蛾也不惧怕,反倒追逐着他的指尖嬉戏。


    “你不是偏科吗……?”莫凕狐疑的看向叶南眠。


    “我是偏科没错——可夜灯蛾这种妖魔被很多人所喜爱,一些去了奥霍斯圣学府的作家就十分喜欢讴歌这种小生灵。我也就去专门了解了一下。”叶南眠微微眯起眼瞳:


    “夜灯蛾,是昆虫妖魔中少见的一夫一妻制。他们只有在找到自己心爱的伴侣时,进入成熟期后才会发光。”叶南眠轻语着:


    “但夜灯蛾是很特殊的生物。幼年期,雄虫只在黑夜活动,而雌虫只在白天出没。他们每天仅有两个小时的时间寻找自己生命中的另一半,即日出的一个小时和日落的一个小时。


    土著们称其为‘米尔纳’,在他们的语言中,意味着忠贞不渝的爱。”


评论 ( 19 )
热度 ( 212 )
  1. 共5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糕死了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