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哥,您老先给这儿坐着哈。今个儿上面来人检查了,我还要去送个东西,一会儿就回来。”
看着莫凡毫不客气的一屁股砸到沙发上,所有的弹簧一齐发出了抱怨似的声响,黎东就觉得那些声音像是自己全身上下的筋络扭曲到一起才会发出的声音。
审判长办公室就在这会客室隔壁,黎东害怕这瘟神一个不小心又搞出什么大动静把那位贵客引来,他只听说对方原先是南美分部的外勤审判员,先前因剿灭多个黑教廷据点立下赫赫战功,甚至一度接触到撒朗的九大门徒。
近几年来才被调回国,算是某种意义上的退休。从各个层面来看,他一个低级审判会审判长无论如何也无法与对方相提并论,更何况对方是一线工作者,与黑教廷接触已经是日常。
万一这位的脾气也很冲,和他的凡哥一见面出了什么事情,别的他不敢说,但夹在两人中间的他很可能瞬间变成脑浆炸裂男孩。
那么,大黎世家在第二天就可以收到一份来自审判会的价值不菲的抚恤金,原因是他因工伤不幸去世……
“行了行了,你去吧。我喝口茶就走。”莫凡一挥手,黎东这才战战兢兢的退出了房间,好似被恶毒老佛爷放过一马的可怜兮兮小宫女,飞也似的逃了出去。
随着房门关上,莫凡从软如泥沼的沙发中挣扎着爬起来,在扭动脖子的时候听得见自己颈椎骨发出的艰涩声响。让他不得不感慨一声岁月无情。
看来人是不能在家久坐,得找个借口搞点事,让圣城那群闲到嘴里淡出个鸟味来的鸟人陪自己操练一下。
环境过于安静的时候,那些细微的动静便被放大。莫凡眯着眼,不自觉地开始捕捉那些他说能触及到的信息。
他感觉得到踩踏在地毯上的脚步在空气中激起的微弱涟漪,皮鞋的鞋跟缓缓压进厚实的地毯,有一下没一下的碾压着,像是在为主人宣泄着不安。随后是金属门轴的转动声,带动着一整扇门被推开时的风声。
“怎么去了这么久?”
那是一个较为和煦的男声,听到这声音莫凡一愣,一些久远的片段被一根细线牵动出来。莫凡起身,带着尿急之人急切寻找厕所时的气势冲出会客室,一把推开了隔壁办公室的门。
门被打开的那一瞬间,在办公室里正在汇报工作的黎东像一只被掐住脖子的尖叫鸡,只要莫凡敢做点什么他就会在第一时间引吭高歌。
坐在那本应是审判长坐的位置上的中年男子单手撑头,半阖着的眼皮撩开,扫了来人一眼。男人突然瞪大了眼睛:
“莫凡?你怎么在这儿?”
“好久不见,不在大学当辅导员了?”莫凡嘿嘿一笑,走上前亲昵的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宫本辛。”
“组织叫我衣锦还乡……也算是退休了。”宫本辛应道,他打量着莫凡,当年莫凡给他提供的帮助可以说直接让他的仕途变成了一条畅通无阻的高速公路,让他一脚油门踩到底,从此人生平步青云。
多年未见,宫本辛的眉宇间带上几分岁月洗涤出的沧桑,鬓角的黑发中添了几缕银丝。相比之下,莫凡的不修边幅倒是一如当年,但那股仍旧在他眉眼间跃动的锋芒丝毫不减,恍惚之间让人误以为岁月凝滞。
若不是他脸上那实在不忍直视的胡须碴子,宫本辛险些都要以为站在自己面前的就是当年那身披烈火的青年。
“唉,那谁,狗尾巴草,给我摆张凳子。”
黎东脸一黑,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宫本辛竟然和莫凡认识,而且对方没有丝毫要为自己出头的意思。一天之内从审判长变成杂役,充分诠释了何为人生大起大落。
莫凡舒舒服服的坐在黎东搬来的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又细细打量了一番宫本辛,啧啧道:
“老宫啊,这么多年没有见面,看上去你也是混得风生水起哈。”
一旁正在倒茶的黎东被莫凡这一声老宫吓得手一抖,茶水在桌面上溅起一朵灿烂的水花。
然后他看着宫本辛的目光也渐渐从惊恐变成肃然起敬,并且不动声色的远离了他一大步。
宫本辛也被莫凡对他的称呼呛住了,黎东目光的转变更是让他明白黎东对自己和莫凡之间的关系貌似产生了什么足以让他身败名裂的误解,当即就咳嗽着摆摆手:
“直接叫我宫本辛吧……还有,我已经有老婆了。”
“有老婆了你就忘了我们曾经并肩作战过的那些日子了?”莫凡反问。
宫本辛刚想再挣扎一下,莫凡就一摆手,把他翻身的机会都毫不犹豫的切断:
“行了,我就开个玩笑。我还有俩老婆呢。反正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狗尾巴草是个有眼色的人,你说说你看见了啥?”
“我聋了,什么也看不见。”黎东无比机敏的回了一句。莫凡这才笑嘻嘻的看向宫本辛,宫本辛一噎,最后无奈的叹了口气:
“算了……你怎么会来这儿?”
“你看,今早上我好好的送我家臭小子去上学,好好的开着车,好好的被车给撞了。牵扯进市内法师斗殴这种操蛋事件。你懂的,来走个程序。”
宫本辛点点头。但刚一点完头,仔细一琢磨就觉得哪里不对,惊愕的看着莫凡:
“你家臭小子?”
“咋了?”
“你生的?”
“你给我生个看看?”
宫本辛尴尬的摸摸鼻尖,意识到自己下意识之间说了什么蠢话。讪讪道:
“多大了?”
“开学上高一。”莫凡颇显自豪的挑起了自己的眉毛。完全没有顺走自己儿子零花钱的负罪感。
事实上,莫凕的口袋里除了赵满延塞给他的那几百块钱,还有一些自己剩下来的零碎票子。奈何敌人如同鬼子进村一般,一个曲别针都没给他留下。
这也导致了莫凕在面对某种意义上他认识的第一名新同学时,只能无比尴尬的把打了补丁的裤兜整个扯了出来。
那边的莫凕心里已经把自己毕生所学的所有狠辣词汇全部给莫凡用了个遍,可惜的是远在审判会的他爹完全不会知道。就算莫凕真的指着莫凡的鼻尖说出来,对方也只会淡定的反问他:就这些?
“没关系。”不等莫凕说什么,黑发少年从容的拍拍他的肩,走向了另一名新生,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对话,唯一的不同就是他拿到了一张十块钱的票子。
“谢啦,今天出门太急了,没有拿钱和手机。”黑发少年笑笑,莫凕看见了他闪烁着金属特有银灰色泽的牙套。给这原本长得清秀的少年添上几分傻气。
黑发少年很快的隐没在人流之中。莫凕也没有多想,摇摇头,继续前进。看着手里捏着的学校平面图,莫凕不得不感慨一声城会玩,人家的模拟决斗场都跟他们原先的学校一样大。
班级是随机分配,但是班级里的学号跟在市区的排名有关。像是所有的学校一样,这所学校内也有许多刻满字的石碑和一些展示校园文化的建筑设施。
在经过某处喷泉时,莫凕看到了刻在池底的镀金字体。在水面的折射下像是注入了生命一般鲜活的跳动着。
这些都是历届帝都魔法学院优秀毕业生的名字。
莫凕绕着喷泉转了一圈,在正对主教学楼的方向,喷泉的边沿上面刻着三个娟秀的镀银字体,素雅的银色反而让那些金色字体黯然无光。水面下的一个个名字众星捧月一般的簇拥着这个名字。
看见那个名字,莫凕不由得停住脚步。
“这种喷泉在校内有很多……每个上面都会有一个代表性的人物。”
莫凕扭过头,是先前的黑发少年。
莫凕身高在同龄人中算是平均水平,但是对方还要比他高出大半个头。黑发少年丢给莫凕一罐可乐,耸耸肩:“借的钱买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可乐。不要介意哈。”
“谢谢。”莫凕拉开拉环,气泡炸裂的水汽溅到手背上。他的眼睛却依旧紧紧盯着喷泉,这才发现整个池底刻着的淡淡花纹是冰系星宫的星子排列顺序。
“雪姬之泣?”几乎可以把所有魔法技能的星子连接示意图默画出来的莫凕喃喃道。
“这个喷泉代表了帝都魔法学院冰系院校的历届优秀毕业生。冰系法师千千万,但人们第一个想起的肯定是她。”黑发少年扬扬下巴,目光落在那名字之上。耳畔一缕一缕油腻的黑色发丝随着他的动作摆动。少年喝了一大口可乐:
“威尼斯国府之战优秀选手,凡雪山的女主人,穆宁雪。”
“你很了解这所学校?”莫凕冲着黑发少年伸出手,他很喜欢这种科普君一样的角色,更何况对方还用借来的钱请他喝了可乐:“莫凕。”
“以前夏令营来这里学习过。”黑发少年的手在衣服上蹭了蹭,拭去了掌心上面未干的水渍。他握住莫凕的手,自言自语似的重复着:“莫……”
“两点水加幽冥的冥。”
“哦,飞鸟市状元啊……幸会。”
见对方认识自己,莫凕讶异的扬起嘴角:“我还以为没人会看这种新闻。”
“那是你应该不知道你的新闻版块下面正好就是招小姐的广告。”
莫凕笑了起来,对方的玩笑他并不讨厌:
“你呢?”
“好说……叶南眠。”
“夜难眠?”莫凕一愣,看着对方眼皮下面似有似无的黑眼圈有种忍俊不禁的感觉。叶南眠倒也不介意,很耐心道:
“橘生淮南的南。当然……以前很多朋友都喜欢叫我失眠兄。这么叫有种很舒服的感觉,所以我还是蛮希望到了高中也可以有人这么叫我的。”
叶南眠的嗓音有气无力,加上他瘦高的形体和一头过分油腻的黑色卷发,还有那着实违和的牙套,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宛如长期家里蹲的颓废青年。
“失眠兄是哪个班的?”莫凕拿出了自己的入学通知书。
“啊……一班41号。”
“这么巧?我也是一班的。”莫凕惊喜道。
“那莫凕兄是1号吧?一个班级第一一个倒数第一,有缘啊。”叶南眠一把搂过莫凕的肩膀,这样过分亲昵的举动让莫凕不是很自在。但是叶南眠的语气没有一丝起伏,脸上更是没有半分热切之意,就仿佛他们早已相识许久,这么做已经成为了常态一样。
“呃……别这么说。帝都学院人才济济,放到市区也不会差啦。”
“我市区倒数后一千,塞钱进来的。”
“……抱歉。”
“没事儿。你要是以为我是正正经经考进来的,我反而会良心不安。”说到这里,叶南眠深深叹了一口气,如同自暴自弃失去了梦想的咸鱼:
“啊,就是家里的原因吧……你懂的。算是被逼着学魔法……我当啥都好,画家作家语言学家,唯独不要当法师。我就想要这次觉醒不成,好名正言顺的不当法师……”
“唉……我爸就希望我觉醒不成,好名正言顺的不让我当法师。”
“你爸还缺干儿子吗?”叶南眠瞥了一眼莫凕。
“我改天问问。”莫凕一本正经道。
“多谢了,莫凕兄。”
“不用谢,失眠兄。”莫凕眉头狠狠一跳,道:
“那个……就是你的手,能不能从我的腰上拿开呢?”
“哦,不好意思。”
“谢……也不要放我屁股上!!!”
“哦。”
叶南眠的手在半空僵了一下,很顺其自然的就要牵住莫凕的手。莫凕气急之下反手一个大嘴巴子就招呼上去,啪的一声脆响,叶南眠后退几步,捂着自己的半边脸,语气仍旧没有一丝波澜:
“别那么激动嘛。”
“你什么毛病?”这大概是莫凕人生十五年当中遇到的第一个无耻程度直追自己老爹的人。
“这么跟你说吧,我不介意性别。”叶南眠正色道。
“失眠兄,实不相瞒,我也不介意……可我们才认识不到十分钟!”
“有什么关系吗?”
“没什么关系吗?!”
“好吧。”叶南眠耸耸肩,神色如常:“我就知道是这个结局。”
“……你别告诉我你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
“是啊,不过每一次下场都差不多。你可以理解为这是我对有好感的人的交往之道。”
“跟人交往不是这么交往的啊!”
“所有的交往,实际上只是以体液交流为前提所进行的人际间不必要的一个冗长过程。如果省去这一过程,直接表达自己的意愿,所有的事情都会简单很多,省去了大量的财力物力,甚至可以避免精神出轨这一不忠行为,不是吗?”
叶南眠冷静的分析让莫凕一时间无言以对,他不明白有什么理由让叶南眠这种逻辑暴徒跌入市区后一千名的低谷。
“……你的社交理念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大概是因为家庭环境吧。我朋友都这么跟我说,可我真的懒得改了。”叶南眠想了想,理所当然道:“但他们都蛮喜欢跟我玩的。”
莫凕不由得看向了叶南眠肿起来的半边脸,对方对于那一耳刮子什么都没说,让人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莫凕也不好再说什么,甚至心底还产生了些许愧疚感。
他点点头,察觉到叶南眠又要把手搭上来,莫凕警惕的后退一大步。叶南眠道:
“安心,我对拒绝过我的人不会再去骚扰他们的。我还是有那个分寸的。”
“……你也知道这叫骚扰啊。”莫凕颇显嫌弃的拍开叶南眠的手。见莫凕比较抵触这种行为,叶南眠也没有强求,双手插在裤兜里继续走着。走出一段距离后扭过头,严肃道:
“你真的不考虑一下,莫凕兄?”
“滚!”
…………
两人扯谈之间便已经来到一班。已经有不少同学找了位置入座。根据桌面上贴着的标号,莫凕也很快的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熟悉的讲台之下、能和老师零距离接触的专座。
莫凕屁股还没坐热,就明显感觉到班里沉默了一下,抬起头,才发现同学们基本上都在用一种貌似很不经意的目光偷偷打量着自己。
“……不好意思,同学。请问我的脸上是有什么吗?”莫凕礼貌的询问着坐在自己身侧的一名女同学。对方愣了愣,脸色绯红,慌乱道:
“不……并、并没有什么!”
教室里很快的又恢复到先前的热闹状态,只不过讨论的声音都被压抑不少。莫凕也听得见,他们讨论的话题不外乎两点:飞鸟市中考状元,和他拉风的纯银发色。
有些人自生下来就拥有和常人不一样的发色,而这些人成为法师的话多半天赋异于常人。当初莫凕去面试的时候,也因为这点,帝都魔法学院才给他发了通行证。
看见穆宁雪的名字莫凕便走不动路,正是因为她和自己的相同发色。他一直把对方视为自己的标杆,所有魔法中,莫凕也最为喜欢冰系——那种与生俱来的好感也是他亲近穆白的一个原因。
察觉到有人要经过自己的身侧,莫凕侧了侧身,把撑在身后桌子上的那条胳膊抽回来。经过的褐发女生竟直接坐在他身后的位置上,莫凕不由得看了她一眼,也就是说这女生就是这班级排名第二的存在。
少女发梢末端挑染着略微的酒红,扎着高高的马尾,像是一只猫高傲的翘起尾巴。眼尾上挑,察觉到莫凕的目光,便不悦的打量着他。莫凕一愣,他不明白对方第一次见他为何会带有这般强烈的敌意。
女生开口了:
“今天早上,我们才见过。”
“啥?”莫凕愣了愣。脑海中闪过某些片断,最终定格在和那辆蓝色跑车相撞的瞬间,他依稀看见的一张面孔上。
“哦……那是你哥哥,没错吧?”
“我叫孔素。”孔素很简洁明了的介绍了一下自己。莫凕伸出手,孔素却只是冷冷的看着他,留着莫凕的手尴尬的顿在半空:
“对这个名字,你应该也有印象。”
“啊?”莫凕一愣,见孔素不满的看着自己桌子上的号码,莫凕右手捏着下巴,回想着跟名次有关的所有事情。
“孔素……孔素……孔……哦,对了!你是这次中考的市区第二名吧?”莫凕恍然大悟道。
“只差了一分!”孔素脸色发青:
“还有今年一月份市里面的妖魔知识竞赛和去年七月魔法理论技巧飞鸟市总决赛……所有!所有只要有你参加的竞赛!我都是在你下面的那一个!”
莫凕被孔素咬牙切齿的声音吓得将凳子挪出了好一段距离。
以前的女生,只要遇见他多半都会露出那种缠绵甜蜜的眼神,就差没说一句“小帅哥快来玩呀”。莫凕看见那种眼神顶多菊花一紧。现在孔素锐利如剑锋般的眼神,倒是让他生平第一次被女生吓到肝颤。
倘若莫凕跟着赵满延的时间多一点,面对这种情况就如何把宿敌路线扭转成可攻略路线再刷一波好感。可惜的是他跟穆白的时间最长,直男思维已成定局,当下只能硬着头皮道:
“其实……我对名次什么的不是很在乎……”
察觉到孔素的眼神冷了不止一度,莫凕心里咯噔一下。
完了……我好像戳到她的痛点了。
“啥啊,莫凕兄……这么快就和新同学聊上了哈?”
一双手摁在了莫凕的肩膀上。莫凕一扭头,坐在角落里的叶南眠不知什么时候跑了过来。孔素微微皱起眉头,没等她说些什么,叶南眠就接着道:
“莫凕兄啊,给我介绍一下这位呗。”
“呃……这位是孔素。”莫凕小心翼翼的看了孔素一眼,觉得还是有必要为她介绍一波:“这位是叶南眠——”
“哦……我说咋脾气这么爆呢。原来是咱们著名的铁娘子孔素啊……啊,不好意思,好像说了什么很了不得的的事情。不过,既然说都说出来了,那我也就不改了。”
叶南眠慢条斯理的语气像一壶刚刚煮好的温茶,只是他说出来的话又像一条响尾蛇一样嘶嘶吐着蛇信子,毒牙直指孔素。
孔素怒极反笑:
“叶南眠,你怎么乐得跑来搅法师的浑水?”
“这不,父命难违嘛。”叶南眠神色不变。莫凕却感觉得到摁在他肩上的那双手猛地收紧,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当中。
“莫凕兄,这种男人婆你还是少认识为妙……真不幸哟,她竟然还在你下面——”
孔素满脸通红,猛地站了起来,一把抓住了自己带来的金属水壶。叶南眠从容不迫的上前一步,在压倒性的身高优势下,孔素被逼的后退一步。叶南眠缓缓俯下身,直视着她的眼睛,抿嘴一笑:
“你不是说,你每次都在莫凕兄下面吗?”
“闭嘴!”孔素和莫凕异口同声的喊了起来。喊完后孔素自己一愣,看向莫凕。只见莫凕愤愤道:
“揍他丫的!孔素同学,我给你加油!”
“你们两个什么意思?!”孔素怒道。大有一种对方两个人合伙坑她一个的感觉。
莫凕极为无辜的眨眨眼,他是真心实意的想要跟孔素站在同一战线,怎么对方就不领情呢?
“莫凕兄,我就知道你还是疼我的。你看,你只在一边加油,都不舍得不动手打我。”叶南眠语气依旧古井一样毫无波澜,可那含情脉脉的眼神让莫凕一阵恶寒。气得他一把从孔素手中抢过那个金属水杯,骂道:
“你信不信我亲手打爆你的狗头?”
孔素被莫凕的这波操作秀得一脸懵逼。
这人和叶南眠那货不是朋友吗……不对,为什么他可以那么理直气壮的拿着我的水杯去打那种混账?
“不信。”
叶南眠在说完这句话的同时极快的向下一蹲,躲开了莫凕手榴弹一样直扑面门而来的水杯,并且身手矫健的一连跳过几个座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好。
感受到孔素冰冷如刀的目光,莫凕打了个寒战,冲着她赔了个笑脸,刚想下座位去帮她捡回水杯,门就被一把推开。
一名手提金属箱、身着制服的女子站在门口,扫了一眼有些嘈杂的班级,抬腿走入教室,高跟鞋在即将踩上那个水杯的时候停在半空,收脚,女子清冷的声音响起:
“这是谁的水杯?”
教室里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孔素刚想站起来,莫凕就抢道:
“不好意思,老师,是我的!”
俞柳仁看看那个蜜桃粉的金属杯子,淡淡道:
“我没想到我们班还有这种有着一颗少女心的男同学。”
莫凕神色不改,他身后的孔素脸红到滴血,几乎要把脑袋埋进桌子里。
“以后注意一点。”
“谢谢老师。”
从俞柳仁手中接过那个杯子,莫凕悄悄从桌子底下塞给孔素。孔素狠狠拽了过来,宣示什么一样的将杯子用力砸到桌面上。
“俞柳仁。”女子顿了顿,直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才继续道:
“这是我的名字。初阶三级的空间系法师。我不废话过多,就按照学号来一个个觉醒吧。当然,很幸运的是,这次中考的状元和榜眼全部落在了我们班。”
俞柳仁低头,看向讲台前的莫凕和孔素,嘴角扯起一个似乎像是笑容的弧度:
“1号,莫凕同学。上来吧。”
俞柳仁打开了她带来的金属手提箱,拆开层层绒布的包裹,一枚崭新的觉醒石静静躺在里面。她迅速组装好支架,将觉醒石固定好。
这个场景在莫凕脑海中已经演练了无数次,感受却不尽相同。有时紧张,有时激动,有时会有些害怕。
但当他真正看到那枚朴实无华的晶石……却觉得并没有什么。就好像这是专门为他准备的一场典礼,而他也只是欣然笑纳。
于是,莫凕的手掌放松了。那只手稳稳的悬在觉醒石上方,而手的主人闭上了眼。莫凕做过不少功课,他清楚的知道觉醒的过程,甚至连是怎样的感受都能倒背如流。
然而,现在没能有任何预料之中的感觉。
意识像是沉入黑暗的深海,在海的波涌中随之摇撼。但仅仅有着冰冷刺骨的黑暗,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过了许久许久,绚烂的星尘也没能如愿出现。
莫凕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同学们鸦雀无声的盯着他,眼神期盼,似乎在期待他这个市状元能有什么惊世骇俗的表现。察觉到莫凕的异样,一个同学小声的嘀咕道:
“他不会是没法觉醒吧?……”
注意到俞柳仁冰冷的目光,那位同学噤了声。俞柳仁再次看向莫凕:
“莫凕同学,是不是太紧张了?”
莫凕摇摇头:“俞老师,能再给我几分钟吗?”
无视了台下所有的的嘈杂和愕然,莫凕低头沉思:自己刚刚到底是哪里的觉醒姿势不对?
……难不成,要大声喊出什么神奇的中二发言才可以觉醒?
想到这里,莫凕打了个寒战,下意识的抬头,与孔素对视。那眼神不满又失望,挑衅而错愕,各种复杂的情绪杂糅在一起,搞得直男莫凕同学一愣一愣的:她又不是我妈,凭什么这么看着我?
“莫凕同学,再来一次。如果不行的话,放学后到我的办公室一趟。”
俞柳仁挑起了眉毛。莫凕是她寄予最大希望的学生,毕竟光那头惊艳的银发就足以让人断定他将会拥有远超同龄人的天赋。
但如果真的无法觉醒,那么莫凕也只能被劝退。
莫凕点点头,再次看向觉醒石,神情复杂。
不应该啊……若是自己无法觉醒,意识应当不会进入另一片空间才对。
还是说有什么东西干扰了觉醒?
莫凕再度闭上眼,尽全力的放空自己。
这一次,脚下的地板像是脆弱的冰层一样破碎,牵引力将自己带入了另一个空间。
似乎是跌入了一片刺骨的冰冷湖水。
莫凕尝试着在这片空间活动,指尖向前推去,在黑暗之中触到了一道屏障。手掌贴在上面,那屏障如同光滑的大理石,却犹如活物一般呼吸,彰显自己的存在。
莫凕皱起眉头,这里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他的意识空间,所以眼前的屏障,甚至在这个空间中的“他”,都不是物质组成的实体。自然也不能用暴力去破除这道屏障。
为什么会存在这种东西?
恍惚之中,他觉得自己听见了屏障的脉搏声,温热从血管一样的脉络中传达出来,随着特定的规律跳动。
看着莫凕的呼吸频率变的平稳,原本不安的表情也逐渐平和下来,俞柳仁的眼底染上震惊之色。身为空间系法师的她自然明白,这是在进行精神力方面的冥修时才会露出的姿态。
等等……重点是他到现在还没有觉醒,那是怎么进入这个状态的?
莫凕自然不知道自己在与这重禁制努力同步的时候已经不知不觉进入了冥修的状态。他只是知道凡是阵法禁制一类的东西,都会有个魔力架构来维持他们的存在,而只要破坏这层架构禁制便会随之瓦解。
然而就在莫凕觉得自己即将与这层禁制融为一体的时候,一阵寒冷几乎撕裂了他的神经。莫凕咬牙,艰难的继续探索。直到他的眼前豁然开朗,另一个世界展现在眼前。
那是无数条晶莹剔透的丝线,从一颗又一颗冰蓝色的光点上拉出,纵横交错成复杂的立体网络。
“什么东西?”莫凕傻眼了。
为什么自己的觉醒过程跟说好的不一样?不是眼一睁一闭就过去了吗?
好比买家秀和卖家秀。就算实物和照片不符,退款是不可能退款的,这辈子都不可能退款的。开货车又不会开,就是当个法师,才能维持得了生活这样子。莫凕定了定神,尝试用意念去冲撞着这一颗光点,却在下一秒被狠狠弹开。
“我的意识里为什么还有我不能看的东西?”
银发少年面色阴沉,随着他英勇无畏的二次冲锋再次被狠狠击飞。莫凕狼狈的爬了起来,表情愈加狰狞。
究竟是什么好康的东西不能让自己康?
…………
外面的同学们停止了争吵,全部都屏息凝神的看着莫凕。本来放松下来的表情又猛地扭曲,然后再次放松下来,眉头却又皱紧。通过莫凕精神分裂般满满都是戏的表情变化,同学们似乎看见了莫凕在跟什么看不见的妖魔鬼怪英勇搏斗一样,看着莫凕的眼神中不禁带上了钦佩之色。甚至开始小声讨论莫凕的内心打戏是什么样子的:
“你看……莫凕同学表情突然好痛苦啊。是不是被打中了?”
“不,你看他的嘴角又挂着一丝笑容,虽眉头紧皱但却坐怀不乱,肯定是已经想好对策了啊!”
“呵呵,都是扯淡。你们看他鬓角的冷汗,下盘不稳,肯定已是强弩之末,只不过在硬撑而已。”
俞柳仁:“……”
你们是我带过最生草的一届学生。
一次又一次的冲撞,能坚持下来莫凕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现实世界才过了一分钟,但他觉得自己已经重复了上千次这同一过程。也亏得这里不是现实世界,不然他头再铁也遭不住这等自残行为。
意识再度化作一道呼啸的箭矢直冲向那不可跨越的星芒莹光。针扎般的痛感在灵魂深处肆虐。
莫凕咬牙,低声嘶吼。他悍然向前,如同飞蛾扑火,即便结局粉身碎骨,他也紧紧握住了那枚莹光。
紧接着,突如其来的冰寒席卷了他。
那是来自梦境深处的恐惧,满怀着对这个世界的怨恨,意图冻结万物的寒冷。而那点貌似坚不可摧的莹光,终于显现了一丝裂痕。
“你们有没有觉得……教室里突然有点冷啊。”一名同学抱住自己的双臂,打了个寒颤。
“你们快看,觉醒石!”
坐在莫凕身旁的女生惊呼道。而觉醒石的深处亮起了一团朦胧蓝光,犹若随时都可能熄灭的魂灵之火那样飘摇。
随着莫凕猛地睁开双眼,刹那,觉醒石绽放的光芒刺痛了所有人的双眼,铺满了整间教室。
蓝光渐渐散去,所有人不敢置信的看着讲台上的莫溟,和那一枚觉醒石,目瞪口呆。连俞柳仁都满脸不敢置信,不由得喃喃自语:
“……就这?”
莫凕看着俞柳仁,脸上挂起丰收季的老农民特有的笑容,点点头。而在他面前的觉醒石上,凝结了指甲大一块相当磕碜的白霜。莫凕很欣慰的点点头,大有一种老母亲看着儿子长大成人的即视感。
对,就这。
整挺好。
其他人却神色木然:搞了这么久,你就整个这?
本来以为送进嘴里的会是一勺热气腾腾的咖喱,谁料到吃到嘴里才发现是一口形似咖喱的狗屎。
“……莫凕同学,不要灰心,初期觉醒冰系还是很有利的……努力修炼就好了。”俞柳仁愣了愣神,委婉表示了莫凕天赋并不怎么样这一信息,语气跟说“你是个好人”毫无差别。
“谢谢老师。”
在同学们诡异的目光中,莫凕心满意足的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几乎所有人都认为经过那漫长的前戏,莫凕会做出什么直接炸掉觉醒石的惊世骇俗之事,再振臂一呼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结果呢?偏偏他本人还一副“崽啊你能考60分阿爸就很满意了”的态度。
“2号,孔素。”
俞柳仁在心下暗自叹息。
可没有人注意整间教室都在骤降的温度,上台的孔素已经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她脚下生风,和沉稳上台的莫凕截然相反,带着与生俱来的高傲将手直接放在水晶球上。
原先微弱的的冰系魔能被彻底驱散,取而代之的是点点紫色莹光充斥在水晶球中。那绚烂的紫色几乎晃花了所有人的眼睛。莹光猛然炸开,充盈了整个水晶球,紫色的电弧肆虐在孔素的手掌周围。
“雷系,天赋很不错。但是要勤加修炼,不要荒废自己的天赋。”俞柳仁嘴角露出了少有的笑意。
孔素睁开眼,看见自己掌心的电弧时倒没有显得太过吃惊,只是嘴角勾起一个弧度,挑衅似的看着莫凕。然而莫凕一直低着头,似乎在重新感受自己体内的星尘。见莫凕不怎么搭理自己,孔素气鼓鼓的哼了一声,下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俞柳仁低下头,接着念道:
“3号,卫宇涛。”
…………
“41号,叶南眠。”
一直沉默的坐在最角落的叶南眠终于起身,带着死刑犯要上刑场的沉重脚步,一步一步走向讲台。一直低头沉迷于自己那片星尘的莫凕听到叶南眠的名字这才抬起头,抹了把上一名土系同学留在脸上的灰土,一直坐在前线的他不可避免的受到了各种洗礼。
“失眠兄,加油!”莫凕小声的给叶南眠比着口型。
叶南眠仿若未闻,他淡定的神色已经僵在脸上,右手颤抖个不停,不得不用左手死死抓着右手,没有知觉一样的在上面留下道道血痕。
“放松,闭眼。”俞柳仁叮嘱道。
叶南眠便紧紧闭住双眼。
教室里一片死寂,一阵没由的风吹来。俞柳仁偏了下头,披散在她身后的黑发飞扬,着实令人不快:
“窗边的同学,麻烦关一下窗户。”
“……老师,可是窗外根本没有起风啊。”一个同学将手伸出窗外,惊诧的喊道。
下一秒,叶南眠睁开了双眼。
如有实质的青芒自觉醒石中溢出。莫凕熟练的抬手遮挡,掌心却传来阵阵剧痛,伴随着滚烫的液体沿掌纹缓缓流淌。
那是细小的风刃割伤了他的手掌。
一瞬间,银发少年变了脸色:
“都趴下!!!”
接踵而来的是狂乱的风旋,撕裂了莫凕和同学们惊慌失措的声音。
狂风如同女妖疯狂尖笑,将目所能及的一切撕裂成渣。莫凕俯首,竭力去看叶南眠所在的方位。即便是那莅临于暴风中心的主君也被风所割伤,却只是战栗的僵硬在觉醒石前。
只是面对这一份力量就在恐惧……不,倒不如说,自他走上来的那一刻起他就在恐惧。
“叶南眠同学,够了!”
俞柳仁脸色一变,空间系星轨闪现。叶南眠一个踉跄,向后一栽,扶着黑板颤巍巍的起来。教室里已经一片狼藉,所有同学很有默契的一起看向了一头银发乱如鸟窝、神情麻木的莫溟。
这班级倒数第一和班级第一其实互换了吧?
“……叶南眠同学,你令我大开眼界。”俞柳仁轻叹道:
“不过,你要切……叶南眠同学?!”
俞柳仁还未说完,面色发青的叶南眠就痛苦的弯下腰,嘴唇苍白到毫无血色,嘴角泛起白沫,如同癫痫病人一样抽搐着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