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音】候鸟坠地的那一秒

Note:两个人都是普通的学生

平台期太难受了,写这一篇我内心对自己莫名其妙的惶恐。觉得找不到自己文字的共情点……【失魂落魄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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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音背着吉他找到陈歌,问:你有活动室的钥匙吗?

 

他并不知道陈歌到底有没有这样一把钥匙。但不论如何,遇到打不开的门的时候,找陈歌就对了。当人们发现这门并不对自己开放时,就会喊:同学,过来开一下门。很少有人叫他的名字。陈歌的父母在他高一的时候出了事,他为此休学一年,留级到这个班。陈歌比班上其他人在这个世界上活得时间要更久,这多出来的365天人生把他和其他人拨拉到不同的两个世界去了。

 

陈歌看了许音一眼,低头在书包里找钥匙。他和许音并不相识,只知道许音是班上人缘最好的学生。文化课好,专业课也好。参加各种课余活动,做慈善,做义工,帮老师策划运动会。他们唯一一次交集是上学期的音乐考试,许音帮老师记成绩。陈歌天生五音不全,死活不肯开口。直到音乐老师叹了口气:算了。只要你开口,就算你及格吧。趴在桌子上记成绩的许音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接着一笔一画地在纸上写:陈歌,及格。

 

那一次的考试陈歌不愿开口,正如他从不在不确定的答卷上写一个字。即便被老师痛骂也要维持这样伶仃的尊严。许音来到他的面前,用清清亮亮的嗓音问他要活动室的钥匙。于是他变成一张陈歌闻所未闻的测试卷。所以陈歌仍旧没有开口。一本摊开的《伊利亚特》被他扣在桌面上,硬楞楞的书皮支出一小块儿灰蓝的屋顶。许音低下头,从陈歌手里接过钥匙的时候,很小声的说:你也看《荷马史诗》吗?陈歌便抬起眼睛去看他,点点头,嗯了一声。

 

书是你自己的?许音当然知道这不是陈歌的书。他每天放学要转两班公交车才能到家,买不起这么一本精装书。

 

以前的同学借给我的。他要高考了,没时间看书。但他的《奥德赛》不知道丢到哪儿了。

 

你最喜欢里面的哪个人物?

 

阿喀琉斯。你呢?

 

我最喜欢赫克托耳。许音说,我有《奥德赛》,你要看吗?

 

教室里人去楼空,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陈歌说,好哇。窗外候鸟南迁,扑啦啦破入碧空的声音盖过了陈歌的回答。两个人都互相礼貌的笑笑。他从他的手中接过那把钥匙,碰到了彼此酸凉的指尖。 

 

 

 

每天放学,许音会在活动室练吉他。陈歌要等他归还钥匙才能回家,干脆拿着书一道儿过去。陈歌看完《伊利亚特》,看完《奥德赛》,就听许音演奏吉他。弹完后零星的给他鼓鼓掌。许音歌唱得好,吉他和钢琴也弹得好。他的轮指相当娴熟,弹奏《阿尔罕布拉宫的回忆》像随手从溪流里截出一段。那段水流在他掌心被肆意的揉圆搓扁,还是会一如既往的乖乖流淌。后来,许音教陈歌一点儿技巧,他也磕磕绊绊的拨得出几个音符。可陈歌连哆啦咪都分不大清。

 

在他们的毕业晚会上,许音弹吉他,还是主唱。陈歌站在背景板里捧着假蜡烛,和别人一起和声。他只张嘴,不发声。唯恐自己一开口,把周围的所有人带跑调。晚上聚餐时每个人都喝的醉醺醺的,陈歌跟许音一起走路回家。夜风一吹,酒就醒了大半。陈歌申报了当地的法学院,许音考上了一所外地的音乐大学:在国内读两年,然后去美国进行后面的学业。——我毕业后可能会去当法医。——我想当会弹吉他的钢琴家,到时候在全球搞巡回演出。他俩肩并肩走着,许音在身侧摊开的手掌像一本路灯下摊开的《伊利亚特》。他们在下一个十字路口分道扬镳,挥手道别。第二天下午,许音坐着南迁的飞机离开了这座城市。那时候的陈歌因为宿醉,还在床上呼呼大睡。只是在醒来后掐着时间,给许音发了条短信。

 

两个人也偶尔会联系。你过得怎么样?大学还习惯吗?交女朋友了吗?食堂饭菜好吃吗?今年过年有个同学聚会,你会回来吗?十一月的末尾,许音给陈歌打电话,说有一批旧书要清理,问他要不要他精装的《荷马史诗》。陈歌反问他:你有什么想看的书吗?电话那边思索一会儿,尼采。我想看尼采的书。

 

《荷马史诗》跟今年的第一场雪一起如约而至。尼采的书陈歌费了些功夫,他到处托人去问别的大学哲学系的老师,凑齐了一套给许音寄了过去。依旧随口问道:今年过年的同学聚会回来吗?

 

许音说他会回来。可那一天到了,许音没有回来。陈歌坐在角落,等着酒过三巡方便问别人,你们谁知道许音去哪儿了?每个人彼此面面相觑。有一个最晚到的同学,他刚刚从另一场饭局里抽身而退,酒喝多了,大着舌头说,跳……跳下去了。从自己的公寓楼跳下来,没了。大家倒抽一口凉气:他那么好一个人,怎么会跳下去呢?他为什么要跳下去呢?有人说压力太大,有人说感情纠纷。都听说许音去了南方的城市读大学,谈了个女朋友,后来又分手了。可他高中学习好,课外活动好,上的大学也好。人们的惋惜里面都带着点事不关己的默然,都激烈的说自己印象里和许音在一起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提到他喜欢看《荷马史诗》,最喜欢的人物是赫克托耳。陈歌便想起了自己寄过去的尼采的书。那些书横渡过数座钢铁丛林,从树木死而复生为纸张承载思想。它们到底有没有赶得及被许音翻开,开启自己新生开始的那一刻?尼采说与怪兽搏斗的人要谨防自己因此而变成怪兽。如果你长时间的盯着深渊,深渊也会盯着你。那么,当许音说他想要看尼采的书,他或是预料到自己直视深渊的那一天。又或者,如果他没有拆开那个用黄色胶带密封好的潘多拉魔盒,这一切是不是都不会发生?

 

一个女生捏着纸巾,眼睛红红的,说:他毕业时弹的曲子可真好听。

 

陈歌默默的想,那是《阿尔罕布拉宫的回忆》。

 

聚会结束。陈歌乘出租车回家。酒精令他眩晕,舌根泛着一股股酸味。车里的广播电台里在讲一个女人自杀的新闻。她抢救无效,宣布死亡。自杀原因仍旧不明。……陈歌看着后视镜里的霓虹灯,含混的像一锅没煮好的汤。出租车司机叹了口气,今年自杀的人真多啊。

 

陈歌摇下车窗,把脸凑过去。假装自己没有听见。

 

 

 

陈歌的大学生活仍旧与高中并无什么两样。别人还是喊他同学,一概都不记得法学院有过这么一个人。后来,有了解剖课,陈歌在这上面才华出众,深受老师赏识。在他大三那年带着大一的新生去取大体老师。大体老师是位女性,灰灰白白,支离破碎的像件摔坏的瓷器。她的头被黑色的袋子套住,看得不清不楚。在解剖她纤细的手腕时,陈歌不明不白的有个想法:她活着的时候一定是个美人。

 

被福尔马林液熏黄的小纸片上写她19岁,死因是跳楼自杀。陈歌想,最近自杀的人好像特别多。但他随即反应过来,印象里的新闻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解剖结束,陈歌买了份三明治,坐在大学校园的长椅上。他描绘出那年年仅十八岁的许音的死状。在从顶楼坠落到地面的时间的夹缝里,他会感到后悔和恐惧吗?短短的几秒内不足以让他抓住绳子上生的另一端。他引以为傲的灵巧的手指,又能否保证不会像瓷器那样摔得支离破碎?陈歌想起了《荷马史诗》,想起尼采,想起未能出世的钢琴家许音永远举办不了的巡回演出。他静静地吃着晚餐,看见不知名的黑鸟从很高的楼层下跳下,张开翅膀。扑啦啦,在坠落地面的那一刻,黑鸟被风吹走了,一直飞向了南方。那许音、出租车广播电台里的人、大体老师,那他们在坠落的那一秒会不会也变成一只候鸟,都只是乘着风,被吹向了遥远的南方?

 

陈歌回到宿舍楼。他打开窗户,从五楼俯视着遥远的地面。陈歌久久的凝望下去,地面好像从未这么遥远过。直到一阵夜风吹拂过他的面庞,陈歌悚然惊醒。他决定从此再也不参加任何同学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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