糕死了

    南熙山审判会。

    走廊上，络腮胡子男的身后紧紧跟着一名尖嘴猴腮的男子。郑建峰突然停住脚步，扭头瞥向身后的干瘦男人：

    “金奎，认识这么久了。你也知道，要是我的档案上再添上这一笔……下次团里的任务，我就不好说了。”

    “是等级很高的任务吧？”金奎只是微笑。

    郑建峰没有转身，他伸出右手，食指和拇指捻在一起，搓了搓。金奎顿时福至心灵，脸上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

    表面上，对于法师记录在案的处分和小过错，似乎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惩罚。但是对于从事猎人和佣兵这类职业的法师却很重要，因为绝大部分任务的发布有着这方面的限制。倘若处分累积过多，某些高级任务便会将其拒之门外。

    “这种事情嘛……虽然能从轻处理，可审判会还是需要立档记录的。毕竟我们也需要给民众一个交代。”金奎貌似苦恼的皱着眉，额头上堆积出层层皱褶。郑建峰冷哼一声，转过身，低声报了一个数字。金奎这才满意的抚掌微笑：

    “可是最近飞鸟市的暗网交易频繁，我们也不能调出太多人手去一个个查办这种小事……这样，这件事就由我来代行。相信配合我们进行调查的证人也一定没有意见。”

    想到提前查阅的资料，金奎就不由得暗自发笑。停滞十几年没有突破的初阶火系法师，在凡雪山一个不怎么有名的佣兵团里充当炮灰。似乎连糊口都只能说是勉强。这样要处理的话，事情倒是会简单许多。

    金奎终于停在了某扇门前，正欲拧开门把手，走廊的拐角处传来了另外二人的谈话声：

    “莫先生，这次真是麻烦您了。明明没什么事情，您的车也变成了那样子，还是让您来审判会跑一趟……”

    “哎，没事，我也闲的慌。像你这么有礼貌的小年轻不常见了。”

    “您不是第一次来审判会？”

    “哦，以前也当过嫌疑……咳咳，目击证人。就是来的审判员态度极差，可惜的是你们审判会没有给差评的功能。”

    “让您见笑了……而且我只是实习审判员而已。这种小事情，根本就不会让正式审判员负责。”孙霁腼腆道。

    “看你还挺年轻的。别灰心啊，年轻人。以后的路还长着呢。我觉得你的未来还是相当光明的。”

    莫凡关切的拍了拍孙霁的肩，孙霁笑笑，慨叹道：

    “您还真是看得开啊。”

    “呵呵，毕竟当了这么久的初阶法师。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莫凡脸不红心不跳的微笑。

    莫凡和孙霁有说有笑，一路走来完全没有注意到那边的金奎和郑建峰。金奎瞄了郑建峰一眼，随即不动声色的挡在郑建峰身前，清清嗓子：

    “郑先生，看来证人已经到了。麻烦您先进屋等候，我需要在外面单独询问一些问题。”

    莫凡抬起头，后者咬牙切齿的点了下头，进了房间。金奎笑容满面的迎上莫凡二人，很亲昵的用手拍着孙霁的肩，嘴角似乎天生自带几分笑意：

    “孙霁啊，人也到了，那就麻烦你下去买几瓶水行不行？”

    “啊？但是这次的笔录人是我啊。”孙霁诧异的指指自己。

    在一些小事件中，实习审判员会与一些正式审判员一同搭档。一是为了积累工作经验，二是两人分工合作，尽量避免贿赂的情况出现。

    实习审判员仅仅多了实习两个字，但与审判员的待遇可以说是天差地别。尽管如此，他们也依旧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让实习审判员帮自己跑腿买水这种事情多少有几分蔑视的意味。可事实上，一些资历较老的审判员确实会这样打压一些天赋很好的新人。

    “笔录而已，我来就好了。”金奎用力拍了拍孙霁的肩：“不然你瞧，人家大老远跑过来，连口水都没得喝，多不好意思啊。”

    “你们难不成连烧水壶都没有，还要下去买？”莫凡插嘴道。

    金奎脸上的笑容僵硬了那么一秒，但很快的就调整过来：“这个房间的烧水壶坏了，没办法的事嘛。”

    “哦，那为什么不去别的房间拿烧水壶呢？”

    “他们说不定也在用啊。”

    “那你怎么不自己去买？”

    “瞧您这话说的——”金奎笑了起来，却没了下话。一旁的孙霁连忙站出，冲着莫凡道：

    “莫先生，这种小事就交给我吧。就当我请您的——您想喝什么？”

    莫凡瞥了金奎一眼：

    “啤酒。没有的话可乐就行。佰事可乐多加冰，易拉罐装不要无糖。谢谢。”

    一旁的金奎嘴角剧烈的抽搐起来。

    怎么让你点饮料的时候你就变得这么积极？

    “就不让你破费了，用我的钱吧。”莫凡说着从兜里点出一张红票子塞到孙霁手里。孙霁冲他友好一笑，转身跑向楼梯。待脚步声完全消失，金奎才耸耸肩，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大拇指顶开烟盒，递到莫凡面前：

    “莫凡先生吗？啊，好名字。我一直很敬佩他——不过您和他同名，也算是咱俩有缘啦，莫先生。”

    金奎笑眯眯的伸出手，和莫凡煞有介事的握了握。又把那烟盒向前递了递，几乎举到了莫凡鼻子底下：

    “来一根？”

    “我不抽这个牌子的烟。”莫凡认真道。

    莫凡自从有了女儿后就很少抽烟了，在女儿面前他最多也就是用吸管就着肥皂液吹几个泡泡。而且每逢过年过节，总会有一堆他自己都叫不上名字的人给他送烟送酒。

    再者，赵满延现在身为赵氏一把手要给他送礼的人更是一抓一大把。然而他自己也只抽穆白的手制烟，这些东西便全到了莫凡这里。所以高档香烟，莫凡是真的不缺。他平常装在那个小破烟盒里面的烟动辄都是论根来计算价格。

    而在金奎看来，就是这位只能开着小破五菱的初阶法师从未抽过如此高档的香烟。顿时心生怜悯，觉得一个法师还要开五菱宏光送孩子上学是真心不容易。二话不说，直接把这包烟往莫凡口袋里塞。

    “唉——等等，你这是干啥？”莫凡满脸戒备的捂住自己的口袋开始后退。金奎嘿然一笑：

    “莫凡老哥，这算是我俩有缘，送你的。”

    “别，我受不起。折寿。有啥事儿你直说。”

    “莫凡老哥果然是爽快人。”金奎后退几步，点燃了一支烟：

    “这样，刚刚那位先生呢，就是那个大胡子。他是一名猎人，而他在最近或许会参加一次重大任务，身上不能有太多处分。他的所属猎所本部就设立在凡雪山，如果您愿意帮忙，他们也会很感激您——”

    “也就是说，你让我帮你做伪证？”莫凡冷静的分析了一番。

    “瞧您说的——”金奎笑了起来：

    “这不是要事在身，身不由己嘛。”

    “这样吧，我最近也手头有点紧，但我也不是那种趁火打劫乘人之危厚颜无耻禽兽不如的卑鄙小人，就光让你赔我那辆车的修理费好了。”

    “没想到莫凡老哥如此厚道！”金奎显得更加热情：“那您开个价吧。”

    莫凡神色肃穆的竖起食指，金奎一愣，小心翼翼道：“十万？”

    莫凡摇摇头。

    “一万？……这有点太便宜了吧？”

    莫凡接着摇头。

    “一千？！不会吧？就算咱俩一见如故，这价格也太……”

    “妈的！别人都是把价格越猜越高，怎么就遇见个你这样不要脸的！”莫凡大怒：

    “是一千万啊，小老弟！”

    金奎脸色一变：“这玩笑开的有点过了吧，莫凡老哥？”

    “你对这个合情合理令人信服的价格有什么意见吗？”莫凡斜了金奎一眼。按照赵满延的地下停车库里车的平均价格，光是那个发动机的价值就绝对在一千万以上，莫凡还给了一个比较保守的价格。

    仔细一想，自从做了爸爸以后自己真是越来越善良了。

    金奎眼皮一抽，想起了在停车场看见的那一辆快要散架的五菱宏光，脸上的笑容险些挂不住。

    一千万？你怎么不干脆说你还是帕特农驸马爷哦！

    金奎依旧干巴巴的笑着：“莫凡老哥，您要是要钱就直说。可是，一千万，是不是有点太过火了？”

    莫凡不爽的咂咂嘴，随手拽住一个脚步匆匆的审判员，强行拖到自己身边，问道：“我问问哈，车被别人撞了，照价赔偿应该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吧？”

    那审判员制服的样式略有不同，被突然扯过来的时候脸色阴沉，刚想发作，看见莫凡那张脸却又是一愣。随即满脸堆笑的站在莫凡身侧，把胳膊搭在莫凡肩上，一副“哥俩好”的样子，一本正经道：“这不是我凡哥嘛。怎么？突然想起来来我们南熙山这低级审判会视察工作？”

    “喂，老子车被别人撞了，撞我的人是个高阶法师，觉得我是个初阶法师就好欺负。你们审判会管不管这事儿？”

    莫凡满脸嫌弃的侧了下身。胳膊落空，审判员也没显得尴尬，只是那强行挤出的笑容中多少带了点胃炎发作的感觉。

    “初阶……？”审判员一愣，见莫凡危险的眯起了眼睛，垂在身侧的右手紧握成拳，青筋根根绽出，连忙道：“哦哦！这种高阶法师仗势欺人的事情，我们审判会自然是要管的——那个谁，你是不是管这事儿的？”

    金奎愣愣的看着莫凡和那个审判员之间的互动，整个人发傻似的呆在原地，不明白自己看的资料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听到审判员叫到自己，他才猛地回过神来，结结巴巴道：

    “是……是我。”

    “那还不快叫人赔钱？”审判员瞪着眼，俨然一副“我和我凡哥坚定地站在统一革命战线”的态度。

    “可是、这……”金奎已经连话都说不连贯了。他磕磕绊绊的从脑海中搜刮着所剩无几的破裂词句，从喉咙深处费力的挤出。好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

    “莫……先生，他要一千……万。”

    金奎都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勇气说出那最后一个“万”字。

    “撞了车就照价赔偿！别叽歪这么多，一千万就一千万！丢人现眼……免得别人认为咱们南熙山连这点小事情都处理不好！”那审判员没好气道：

    “还是说你想重新从实习审判员做起？”

    金奎吓得一个激灵，不住的点着头。审判员又看向莫凡，又露出了刚才的笑容：

    “凡哥啊，这小子是生面孔，估计是新来的，脑子不大灵光，还请您多多包涵——对了，您最近开的啥车啊？这么贵？”

    “全球限量版，仅此一台。”莫凡严肃道。

    “哦哦。什么牌子的？”那审判员随口道。

    “我自己改装的五菱宏光。”

    审判员脚下一滑，险些摔倒，面部肌肉一阵抽搐，抬起头的时候又不敢露出半点异样，只能打着哈哈道：“原来是五菱宏光啊……我说呢，难怪这么贵啊——”

    说完后，审判员都觉得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自己像个傻逼。又不能把心中的怨怒发泄在莫凡身上，眼神四处一扫，便瞪向一旁的金奎：

    “你还在这儿干什么？还不去跟肇事者协商，赶紧让他们赔偿受害人！”

    金奎不敢抬头，颈窝里满是密密麻麻的细汗。他瞟向莫凡，后者一只手插在裤兜里，另一只手正在摆弄着一只老年翻盖手机。看那拽二八五的样子也不知道谁是受害人。

    “可、可是……莫先生是一起事故的目击者——”

    “有你们这么办事的吗？无缘无故的就把人家这样的良民给请来？”

    审判员义正言辞道。

    实际上“良民”这二字脱口而出的时候就已经给他的良心已经带来了难以想象的巨大负担。

    “别这么说嘛，请我来的那个叫孙霁的小年轻还蛮有礼貌的。”

    莫凡和颜悦色道，只是那笑容多少都有点别有用心的意味，说这话的时候眼珠子还一动不动的盯向金奎。

    在这样和蔼的眼神下，金奎觉得自己的腿肚子都在发抖。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盯着脚尖，倒退着进了那个房间。

    见金奎进去，那审判员不得不又扯动着发酸的面部肌肉，冲着莫凡挤出一个不能太过生硬的笑容：

    “凡哥，怎么就成初阶法师了？”

    “说来话长，干脆不说算了。你就当我出来享受美好的退休生活吧。”莫凡拍拍他的肩，笑道：

    “好久不见，狗尾巴草，你在南熙山都可以这么训斥下属了？早知道刚刚就把那个想要贿赂老子的小混蛋给揍一顿了。”

    “嗳，凡哥过奖了。这要不是唐月审判长升迁了，哪轮得上我这种小角色啊？”黎东脸上依旧挂着得体的笑容，却觉得除了胃以外以自己十二指肠为中心的众多脏器都开始隐隐扭曲作痛。

    黎东本以为这样的大人物无论如何是再也不会跟自己有半点关联，他黎东也不用再去面对这个魔头，还要小心翼翼哄着他老人家不让他生气，免得他哪天一个不爽上门把他们大黎世家门都拆了。

    而唐月走后，他更是可以在南熙山审判会潇洒的做他风风光光的新晋审判长。

    结果今日从上级来了位贵客视察，自己不得不亲自跑腿取了躺资料。返回的路上被人随便一拽，一扭头，就看见那张记忆中无数次想要暴打，但是慑于其本尊的淫威又不敢动手的脸。尽管胡子拉碴衣冠不整，可那股流氓气息迎面扑来，这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直接唤醒了黎东沉睡已久的胃痛记忆。

    “审判长？不错啊，狗尾巴草，这么长时间不见你都混到这份上来了。凡雪山和飞鸟市挨得挺近的，以后记得多关照关照我们哦。”

    听了这句话黎东险些一个跳劈就冲着莫凡下去。你们那土匪窝子还好意思让我们关照关照？你还好意思跟老子说多关照关照？！

    可内心不论如何妈卖批，黎东还是要微笑着面对生活以及莫凡。他只能硬着头皮道：

    “哪里哪里，以后还是麻烦凡哥多支持支持我们南熙山审判会的工作。”

    “这么长时间了也没跟唐月老师联系……她最近怎么样？”

    “唐月审判长早被调到了灵隐寺去担任副审判长了……估计再过一段时间就能转正了吧。”

    “唐月老师牛逼啊。”莫凡感慨一声，心里琢磨着要不要改天叫上那一帮子老同学和自己高中的几位老师，找个地方好好聚一聚。看莫凡摩挲着下巴，陷入沉思，黎东小心翼翼道：

    “凡哥，不留下来喝杯茶？”

    黎东自然是不想让莫凡留下来。他这话也仅仅是客套一下，因为他断定像莫凡这样的大忙人肯定不会留在这小小的南熙山审判会。

    哪想到莫凡很爽快的应了一声：

    “反正今天也没什么事，那就留下来喝杯茶呗。我可喜欢喝你们审判会的茶了！”

    黎东笑嘻嘻的点着头。在转过身的那一秒，脸色瞬间垮了下来，暗暗给了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叫你嘴贱！

    叫你嘴贱！

    怎么就把这混世魔王给留下来了？！